狠狠嘬了一口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,又使劲把它杵到烟灰缸里熄灭,春生猛地从破旧沙发上起身,“那李村长,我先走了,不管咋样,您都得给想想办法,这事儿关乎着咱们村儿的信誉”,说完转身,阴沉着脸十分决绝地大步走出了村长办公室。别看他脸上严肃,但出门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底,从刚才李村长的表情看,这块“硬骨头”基本已经啃下来了。
自从接了这个工作,春生不知道遇过多少次黑脸、吃过多少次闭门羹了,他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。在长期的“斗争”中,他总结出了好多套言辞举止,什么样的场合、什么样的贷户,该使用哪一套,他已经驾轻就熟。当然,能掌握这身“本事”,春生还得感谢他的师父“老八”。
春生的师父“老八”,是几十年的老农信人,退休前带了春生两年,在这两年里,勤快的春生受到了“老八”的言传身教,一个愿教一个肯学,春生进步很快,不光是在知识上,就连行为举止都学了他师父。春生原本不抽烟,跟着“老八”也开始抽烟,连拿烟的姿势都一样,“老八”虽然不高兴春生学抽烟,但是看着他笃定的样子,也就渐渐释然了。不久以后,乡里百姓见了春生就喊“小老八”,因为他俩神似度真的很高。提起这个“老八”,不说也知道肯定不是春生师父的本名,而且他也不是因为家里排行老八才被这么叫的,那这“老八”的外号到底从何而来呢?
当年“老八”凭着一股专劲在乡里各村干出了名头,老百姓都认识了他,也记住了他天天挂嘴边的口头禅“催贷跑八回,咋的都能回”。说是八回,“老八”在这片乡土上跑过多少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,十几个村子,几乎所有角落都留下过他的脚印,因为他的角色不只是农信人这么一个——邮递员、传话员、送货郎,他那破旧的斜挎包,总是像百宝箱一样,什么都装得进、拿得出。两年前,“老八”到了退休年龄,他不想离开,春生都了解。穿乡过野,那是他喜欢做的事,而且一做就是一辈子,换谁能轻易割舍呢?再者,春生知道,“老八”虽然嘴上不说,其实他是不放心春生这个徒弟,毕竟徒弟太年轻还是文化人,因此他担心这份艰苦的工作徒弟坚持不下去,可是家里人都希望“老八”休息,毕竟辛苦一辈子了,“老八”拗不过,也只能接受。
就在离开的前一天,“老八”把春生叫到面前,拿起自己背了几十年的旧帆布包,“春生,你说你那塑料公文包好,装资料方便,但我还是想把我的包送给你,师父老了,跑不动了,你年轻又有文化,师父对你很有信心,但有一点,我希望你记住,不管将来你用什么包,师父都希望这个包永远是装得进、拿得出,你明白吗?”春生想了想,用力点了点头。
就这样,春生失去了“老八”的“庇护”,虽说这片村子里的人都早已熟识了春生,看起来他们也像对待“老八”一样对待春生,可是刚开始独立,春生依然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,而且春生知道,“老八”在乡亲和百姓心中的地位,自己也许永远替代不了,或者至少需要经过些岁月的锤炼才能让乡亲们真正信任自己。
如今,时代的进步,使得春生已经不必再像“老八”年轻时那般又当邮差、又当搬运工、又当传话员了,春生觉得这是好处也是难处,师父凭借诸多角色的转换,虽然辛苦,却赢得了村民的心,上到乡里下到村民没有不敬重他的,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年,在师父手里几乎未出现过什么不良贷款。想要做得像师父一样好,那必然需要通过很多其他的努力,春生为此倍感压力,尤其如今自己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是“不讨好”的催贷,干起活儿来更加困难。好在,“老八”是春生的智囊,因为他对于这片乡村每个客户甚至每位百姓的情况都了如指掌,多年的积淀也让“老八”在处理与这些人的关系时显得游刃有余,比如像李村长这样的“硬骨头”,便是有“老八”在幕后的悉心指点下,春生最终才得以攻克的。
这回,从李村长那里出来,春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,因为后天又要照例去看看师父,春生边走边想着,这次除了要跟师父好好说说近些日子的诸多新变化以外,更要向师父汇报汇报自己这段时间获得的小小成绩……想着想着,春生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背包,忽然间,他有些恍惚,很奇怪,什么时候他的包也变得如此“破旧”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