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愁是一碗疙瘩汤

　　母亲的老外甥回来了。说他老，是因为他与母亲同龄，今年已经78岁。儿时在不懂辈分的情况下，两人或许也曾像村里其他小伙伴一样玩过泥巴，但是长大后由于各自外出求学，便渐渐没了联系。

　　前年的一次偶遇，母亲才获悉外甥如今定居在银川，此次回乡是为了看望他哥嫂，即日准备返程。由于时间紧迫，没有太多的空闲叙旧，外甥便留了母亲的号码，匆匆话别。这以后，母亲再跟我们聊天时，内容里便多出了不少关于老外甥的话题。

　　去年秋季的一天，母亲的电话突然响了，接起一听，竟然是外甥激动的声音：“姨，我回来了，就在您小区外面的马路边。”母亲喜出望外，赶紧迎了出去。外甥落座后，跟父母详细讲述了这些年的曲折经历,又一起回忆了很多童年往事，但凡他能想起的故乡人，而父母正好也了解近况并留有联系方式的，他都一一存进手机里，待日后随记忆的潮汐慢慢回味。

　　眼看到了饭点儿，母亲便吩咐父亲去熟食店买了些猪头肉。母亲又问：“三儿，你还想吃啥，姨给你做去。”“疙瘩汤！”外甥脱口而出。母亲愣住了，多年未见，外甥好不容易来家一次，午饭就吃疙瘩汤？外甥看出母亲的疑虑，坦然一笑：“姨，离开家乡六十年，我最惦记的就是疙瘩汤，就那种原汁原味的疙瘩汤。”母亲这才回过神来，说：“好，疙瘩汤就疙瘩汤，姨这就给你做去。”

　　母亲返进厨房，准备好白面、鸡蛋、葱姜蒜末香菜等食材，半小时后，一锅美味又养眼的疙瘩汤便香气四溢了。

　　看着母亲端来满满一碗疙瘩汤放到桌上，外甥赶紧凑过来，先是贪婪地闻了闻，然后惊喜地喊道：“对，对，就是这个味儿，纯正的家乡味儿！”说完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探到碗里，他先是品尝了一个面疙瘩，然后蛋花，然后香菜。回忆里的故事一幕幕涌上心头，外甥的眼圈红了，根植心底60年的乡愁在那一刻肆无忌惮地泛滥而出,那些被岁月覆盖的过往，在疙瘩汤氤氲的香气中清晰地复苏了……

　　母亲见状，赶紧又返回厨房，热热地补了一碗端回桌上。就这样，一锅取材朴素、用料普通、做法简单的疙瘩汤，在母亲倾情烹饪下，演绎成外甥的一段乡愁情愫。而最初精心准备的猪头肉却被冷落在一旁，外甥只象征性地夹起一片尝了尝，说这东西哪儿都有，唯有疙瘩汤才能找回久违的记忆，让自己思乡的灵魂能够静守，疲惫的身心得以安放。

　　花开雪融六十秋，青丝已换满白头。六十载背井离乡的漫长岁月在三位老人的唏嘘感叹中，幻化成一支支烛火，明灭在思乡的渡口。不是因为黑暗，是怕你归来时，找不见这熟悉的故地。

　　外甥走后，母亲看着他从银川带来的枸杞，叹了口气：“可惜呀，这疙瘩汤不能带走，要不让三儿拿回银川吃个够。”父亲接话了：“就算疙瘩汤能带走，那家乡的山水、亲人也能带走？其实啊，三儿喝的不是疙瘩汤，是这60年来记忆中家乡的味道！”

　　过年的时候我和老哥哥通了个电话，他又说起疙瘩汤，说起凉粉，还有谷子糊糊，言语里满是惆怅。我转达给母亲，母亲笑了，笑中带泪：“这孩子，净想着些土得不能再土的家乡饭。等他下次回来，就给他熬谷子糊糊、拌凉粉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