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自行车

　　一辆锈迹斑斑的凤凰牌自行车，像沧桑的老人，倚靠在信用社大院的墙角。父亲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年，这辆自行车也陪了他将近三十年。

　　有次我问父亲：“卖废品的时候怎么没有把它卖掉？”他点了一根烟，长舒了一口气：“这辆自行车是我和你妈结婚那会儿买的，当时能骑个自行车就是时尚，现在它也老了，该享享清福了。”

　　父亲的自行车，承载着时代的记忆。那会儿都是下乡揽储，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，有些人骑着自行车，但步行下乡更是常态。只要听说街坊邻居哪家卖了羊，哪家卖了猪，父亲总会骑着自行车上门揽储。有时候联社开会，他就骑着自行车去县城，当时的路不像现在宽敞平坦，上坡要推车，遇到坑坑洼洼就是一路颠簸，开完会还要再骑着回来。

　　没事！我骑车快！

　　在乡下，赶集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一件重要的事。每到赶集的日子，附近村子的百姓都来镇上的集市购买生活所需品。阳城这个地方，到处是山，平整的地方很少，山上的老百姓下来镇子上，七拐八拐得走很远的路，有的人一大早上就得出发，三五成群地走山路来赶集。黄大爷就是这样一个“山里人”，有次来镇上赶集，走累了就进信用社歇歇脚，和父亲聊了几句，走得时候居然把口袋落在了信用社的椅子上。当时大家都忙，没人发现，直到晚上快关门时，父亲突然瞅见这个包，这不是老黄的包嘛！父亲二话没说，拎起包就准备去送，这时领导拦住了他，“天黑了，这么远的路，等明天再说吧，况且你还怕他不来找呢？”领导劝父亲不要跑夜路，“山上路不好走，来回一趟俩小时下不来，别去了！”父亲是个执拗的人，他说：“没事！我骑车快！”说完提起包就走了。大山在深蓝色夜空的衬托下，显得黑黢黢的，让人不寒而栗。父亲蹬着自行车走了一个小时的崎岖夜路，终于来到了老黄家，一进门就听见老黄正和老婆拌嘴。“能干个啥，被人偷了都不知道，还指望哪个好心的给你送上门儿呢……”老黄家媳妇一边埋怨，一边洗碗。父亲听见了，咯咯一笑，停下自行车，走进院子高喊：“老黄，你的好心人来啦！”老黄一激灵，赶紧走出来，见到父亲真提着自己的包，打开一看，一样不少，高兴得一个劲儿道谢。这件事以后，老黄逢人就讲父亲送包的故事……

　　它是我的老战友！

　　当然，父亲骑自行车也没少摔跟头，其中就有一次很严重。

　　“九八年的夏天，连续下了好长时间雨，南方遭了水灾，咱们这里涨了河，有天早上，我骑着车去一个贷户家，走在路上天就在下雨，到了下午越下越大，我硬着头皮往回跑。到了村里的河边，才发现河水已经漫上了桥，没人敢从桥上过了。但是为了能在下班前把贷户的资料送回去，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，骑着车就上了桥。刚开始没什么异样，走到一半，突然，洪水卷了一大块树枝朝我扑了过来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树枝直接把我连人带车冲翻了！”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父亲每次讲起来依然绘声绘色，眼神中仿佛重现了当年的场景，“我直接被扑倒在了桥面上，自行车挂在了栏杆边，好在包还攥在手里。树枝连带着泥、草、石头块拍在我身上，我不敢多等，赶紧爬起来拖着车就往回走。过了桥才发现，腿上胳膊上都被挂破了，胳膊上划了一个深口子，衣服上裤子上都是血。”我后来听母亲说，父亲那次流了很多血，在卫生院住了好几天才出来。“三十年了，它是我的老战友。”这么多年过去了，父亲给我们讲起这段故事，依然会哽咽。

　　人老心不老！

　　多少年过去了，父亲回忆起往事，仍仿佛昨天发生一样，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。

　　后来大家都买了摩托车，再后来又流行小轿车。家里也买了小轿车，但是有时候，他还是愿意骑着自行车下乡。他说过，自行车是他的好同事，是农信社的“勤务兵”。每次下乡，乡亲们还是会开他的玩笑：“老王骑着老凤凰，走过一庄又一庄。”父亲经常骑着车去乡下的贷户家中，看看他们最近的生产生活情况，他见得多，听得多，认识的人也多，所以大家伙儿也乐意和他聊天，聊家里的事，聊村里的事，聊业务上的事，聊国事天下事，像父亲这样健谈的人，走到哪里都受欢迎。

　　农信社改制成了农商行，父亲也退休了，但他在大家的眼中并没有退休。父亲平时也经常来单位看看老同事，认认新面孔，只是不再骑自行车了。我刚进单位那会儿，记得是快过年的时候，办理业务的人很多，我和年轻的大堂经理辛苦地维护着秩序，效果却不好。父亲知道以后，便说要教教我们。第二天一早，穿着正装、打着领带、戴着党徽的父亲来到了营业厅，一小会儿功夫就把大家安排得井井有条，引得大家连连称赞，他笑着说：“我是人老心不老！”工作以后，我回家的次数就少了，但是遇到业务上的困难，我依旧会先请教父亲，每次他都会捎带一句：“咱单位和老百姓走得近，要多看多跑多干，不要把客户单纯当成‘客户’，要当成朋友，当成‘自己人’。”父亲和“老凤凰”一样，在工作中任劳任怨，但始终无怨无悔。

　　如今，道路变得越来越宽敞，农村也变得越来越美丽，但父亲老了。“老凤凰”上斑驳的锈迹，是他的皱纹，是他的记忆，也是他的功勋。